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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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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去西安,是学院组织的博士生队伍前往调研中航科技集团空间技术研究院(通常称为「五院」)的西安分院(原先的504所),除了我们学校,还有另外十所高校派队过来,一共八十多人。

这次活动给我留下的印象还是蛮深刻的。首先说说西安这座城市,以往每次从家里坐车去成都都要途径西安,但从来没有亲自来过这座城市,这次报名参加活动,也是为了了却这桩心愿。

但不得不说,西安还是蛮让人失望的。首先就是西安本地的出租车司机过于粗犷了,如果这是某种热情的话,我想大多数人都是无法理解的。一位西安本地的同学也说西安的出租车司机经常有拒载等恶劣情况发生,甚至同去的一位同学当天就被坑了十几块钱,司机还振振有词,说来西安你要是没有被骗,那才不正常。

实在不正常。在我原先的印象里,西安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积淀,让人来了会感到很「稳」的地方,但我们的所见所闻,令人不得不得出遗憾的结论。此外,我一直认为西安是比郑州更发达的城市,而看到西安破旧的公交车和乱糟糟的街道,让人无法对这里抱有什么期望。傍晚走在大雁塔的附近,看着古城在夕阳的映照下一点一点黯淡下去,让人心里有些惆怅,这座夕阳之城,大概也与绝大多数西部城市会是一样的命运吧。秦、汉、唐的盛世,早已过去,将来或许会有,但一定不是现在。

西安的另一面倒是挺好,那就是饮食,尽管同去的南方藉同学对硬硬的北方面食难以下咽,我却由衷地喜欢,尤其是西安地道的肉夹馍,量足味正,吃起来分外给力。在饮食上,北方那种「厚道」的本质显露无疑,可能不如南方做的精致,但是一定不会亏待你。这一点让我感觉很亲切。

而且我们去的这几天得以遇上西安最漂亮的天空,两场小雨下来,西北的天穹展现出了最美的晚霞,我们还幸运地看到了彩虹,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最后半天,我一个人去了陕西省博物馆,终于见到了期待已久的兵马俑,真人大小,神态各异,感觉很不真实,但又确实是两千多年前的造物,很大气。

下面说说此次调研的对象——504所。这家研究所是搞空间飞行器的有效载荷的,规模很大,历史很久,从东方红到神舟到嫦娥,中国航天事业中有他们的很大功劳。所谓有效载荷,就是飞行器上的专用设备,而非电池板这种通用设备。可以看出,他们做的东西是一个飞行器中最核心的部分,所以很关键,所以订单不愁。从国内的各种探测卫星到北斗导航系统,再到出口通信卫星到其他国家,他们都做而且越做越大,据说一度有脱离五院独立发展的想法。

我们参观了他们的实验室和厂房,有两个东西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第一个是造价一亿的紧缩场实验室,所谓紧缩场,是在研究天线和雷达时都要用到的,通常在航天领域,电磁波信号都被视为远场信号,远场信号就是指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信号以至于球面波近似成为平行波,在地面上若想做远场信号的实验,同时又要摒除一切可能的干扰,是一件任务艰巨的事情,紧缩场就是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数千立方米)通过技术手段模拟出远场的环境。这个实验室四壁铺满方锥型的吸波材料,右侧的辐射源和场中的两块反射板看上去很有压迫力,我没有亲眼看过多少大工程,这个算是一个吧。此外,在试验场的入口处有一台转台,负责控制实验天线的三维转动,工程师说这个转台是德国人造的,我们造不出来,我当时就震惊了,仅仅是控制转向的一个机械臂,我们都造不出来,看来我们引以为傲的制造业还差得很远。

第二个是空间天线的折叠,在来西安之前,我知道卫星上的天线是上天后再打开的,但是没有想到天线的折叠是一门大学问,其中有材料学、力学、几何学等各种难题,由于空间飞行器的特殊性,对其稳健性要求极高,所以每个卫星上天之前,其天线折叠方案都会经过缜密设计,多次实验(其中还要考虑到太空中的失重环境和温度骤变等情况),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到现在卫星的天线折叠技术已经发展出几十种,我们去参观了卫星天线折叠技术试验场,见识了形态各异的空间天线,大开眼界。无论多大的天线,最终都要装进火箭那细细的箭身中,所以折叠技术堪称一门艺术,我们甚至看到有一个直径二十多米的卫星天线,通过渔网一般的方式铺展开来——实在无法想象如何把它叠起来放进火箭中去。

504所在技术方面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就是,高端。中国航天工程的迅猛发展,和这些研究所的功劳密不可分。

当然,国家对他们的投入也是毫不吝惜的,504所给我们留下的第二个印象就是,不差钱,当然这个是单位本身不差钱,至于一般的员工是什么待遇,我们就不知道了。

第三个印象是,保密高于一切,这个可想而知,从这里出去的产品,直接装上卫星就上天了,所以不能有半点马虎,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在第一天坐大巴出门的时候还被拦下来,每人都要开包检查,此外即使他们单位自己的摄影师,在进入一间实验室时,也要再三确认才给放行。

第四个印象是员工的年轻化,好多实验室的工作人员都是35岁以下的年轻人,就连一些分所的领导也是2000年后毕业的博士,年轻力壮,近些年504所的人才需求量越来越大,广招各个高校的博士生。现在中国有钱了,可以在科研上加大投入了,各个研究所的项目也是一年比一年多,从表面上看,这当然是好的现象,但是将来这些投入是否能持续暂且不说,这些激增的科研投入能否带来对应的成果倒是值得商榷。目测看来,504所做得还不错。

第五个印象,意识形态。在现在这个时代,谈意识形态似乎有些奇怪,但是504所的确有着和部队相似的极其强烈的政治氛围。似乎每一个讲话的领导或是工程师都要谈到祖国、荣耀、使命、奉献这些关键词,走廊的墙上也写着「时刻铭记XXX」或是「以XXX事业为己任」的口号。走之前的晚上,对方搞了一个茶话会,号称「沙龙」,派头很大,先请我们吃上百元的自助餐,然后观看他们自己准备的节目,用我的一位师兄的话说——就是在给我们洗脑,期间,一个女主持用九十年代春晚的那种腔调来了一段配乐诗朗诵,什么民族屈辱复兴大业都整出来了,当时我们就崩溃了以为集体穿越了。我一直不能理解对于搞技术的来说,这些东西不会分心吗?还是对于每一个个人来说,你一旦进入这个环境,就会彻底被同化?尽管对于航天事业本身,我是有着十二分的兴趣,可是一旦想起上面这些,我总会有些异样的感觉。

最后说说对博士这个群体的看法吧,这是我第一次密集接触国内各个高校的博士生,整体感觉是,有惊喜,但更多的是失望。

先来吐槽。负面的印象可以用十二个字来概括:有知识,没常识,有学历,没责任。没常识是指对于很多中学生就应该了解的东西,很多人读到博士依然不明白,比如说信守诺言,一件事先约好的事情,就要按照约定的情况去办,如果实在不能办到,就要及时通知对方,这是最最基本的常识,而我所看到的是,不下一个博士生在做事情时完全不考虑已经和他人说好的约定,任凭自己喜好擅自更改计划,只做方便自己的事情,并且凭空认定对方不会介意,没有一丝愧疚之情,这种极度自我的情况其实从我上研以来就屡屡碰到,而如此高频率地出现在代表最高学历的博士生群体中,还是令人唏嘘不已,我们都知道西方文明的根基是建立在契约精神之上,你可以生产力不发达,你可以资源匮乏,但你不能不守信,不守信的人是不值得交往的,不守信的国家也是没有前途的。没责任是指很多博士意识不到自己的社会责任,仿佛只要自己吃好饭就行了,别人死活与我何干,这些人以后若是担任什么要职(极有可能),那在浪费纳税人的钱时是绝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此外,在相互交流中,那种虚张声势和阳奉阴违并存的所谓「做人之道」简直令人作呕,而且我发现越是名校的博士生越会「做人」,投其所好的善变本领修炼得炉火纯青,同时不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活脱脱就是钱理群口中所说的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当然,这么说也许是过于绝对了,可能正是由于这些特别会「做人」的家伙过于突出了,才遮住了那些踏踏实实做事情的人。这些真正具有研究者本质的博士生,才是我所钦佩的,发现这样的同道,实为惊喜。这次在学术报告会上,就发现这么一位同学,他的报告明显和他人不同,不是敷衍了事,而是从具体的研究脉络出发,一点一点铺展开,给大家介绍一个信号处理的新方法,这个方法是建立在比较新的数学工具上,因此他也耐心地把那个数学工具讲解了一番,给大家梳理清楚了相关概念,这一点很难能可贵,不像其他人的报告,上来就摆很具体的公式和仿真,估计除了他自己和他导师(这也未必)外,没人能听懂他的工作。如果仅仅是报告做得漂亮也就算了,而我看到他在结尾处的参考文献部分,把每一个文献的关键词都高亮出来,并告诉大家这篇文献主要讲了什么并且对他的工作有什么影响,条理清晰得很,我是头一次见到把参考文献做得这么专业的,这才是有效工作,如果仅仅是列一个表单,然后一显而过,那是敷衍的做法,这位同学不敷衍,他是做实事的人。

返程的火车上,我们遇到两个老外,从火车开动起,两人就安安静静坐在窗口看书,直到晚上车厢熄灯,甚至旁边几个小娃淘气也不能让她们分心。这让我想起一位旅欧的师兄说过的事情,他在欧洲坐火车,车上的乘客几乎有一半会在旅途中拿本书读,就算有聊天也只是两个人轻声交谈而已,不会像国内的火车车厢内这般「热闹」。又想起有数据表明,书价昂贵的美国,年人均读书数量是我国的近一倍。不禁感叹,我们总是在抱怨自己的文化没有输出,难免问一句,有如此浮躁的国民,如此急躁的社会,我们怎么可能有自己的文化输出?

  

2013年7月19日 初稿

2013年7月24日 终稿